慈禧是有清一代最具传奇色彩的女性,她原本不过一无拳无勇、毫无凭藉的弱女子,因缘际会,年仅26岁时就成为了大清帝国的皇太后,此后实际执掌清政府最高权柄,直到1908年去世。
慈禧当政的时代,正是清政府风雨飘摇的时代。复杂的年代,铸就了慈禧复杂的性格,在史家的笔下,慈禧的面目也呈现出多面色彩。
从正面而言,晚清的改革运动,如洋务运动(主要由曾国藩、李鸿章推行)和清末新政(主要由张之洞、袁世凯推行),无不得到慈禧首肯和大力支持,有论者甚至称清朝因为她的能力而续命数十年。
从反面而言,一是慈禧从宫廷斗争中习得的获取权力及维持权力的残忍手法及相应恶行(如对光绪及珍妃),受到诸多批评;二是慈禧当政时期中国遭受的一系列挫折与其决策失误有很大关系,尤其甲午战败和庚子之变,慈禧均负有不可推卸之责任。
慈禧的复杂面目,也可以从时人对其观感中看出一二。
晚清时代,朝臣中最著名的有所谓“四大中兴名臣”: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张之洞。
这四人皆与慈禧关系匪浅。
曾国藩比慈禧大24岁,早在慈禧入宫(1852年)前,41岁 的曾国藩已官至吏部左侍郎,并在这一年奉旨筹办湘军,以镇压风起云涌的太平天国运动。
此后数年,在与太平天国势力的交战中,曾国藩的官职与权势都稳步增长。而慈禧(此时应被称为兰贵人)在宫中也逐渐得宠,并因诞下咸丰长子,得以接近权力中枢。
1861年,咸丰于热河病逝,慈禧联合恭亲王奕欣发动政变(此即辛酉政变),捕杀肃顺等赞襄大臣,从此实际掌握清廷最高权力,时年不过26岁。
在这一场政治风波中,老谋深算的曾国藩差点卷入其中。
曾国藩曾在《日记》中几次谈及此事。如咸丰十一年十一月十四日载:“接奉廷寄四件”,“中有谕旨一道,饬余兼办浙江军务。”“又抄示奏片一件,不知何人所奏。中有云,载垣等明正典刑,人心欣悦云云。骇悉赞襄政务怡亲王等俱已正法,不知是何日事,又不知犯何罪戾……”十七日载:“是日,雨竟日不止,天不甚寒冷,而气象愁惨。”“服皇太后之英断,为自古帝王所仅见,相与钦悚久之。”
表面上,曾国藩是对两宫太后果断发动政变的魄力非常佩服,实际上则是此事让曾国藩也虚惊一场。
据王闿运之子王代功称,其父王闿运曾致书曾国藩,劝他同肃顺联手反对那拉氏(慈禧)垂帘听政。“府君与曾书,言宜亲贤并用以辅幼主。恭亲王宜当国,曾宜自请入觐,申明祖制,庶母后不得临朝,则朝委裘而天下治。曾素谨慎,自以功名太盛,恐蹈权臣干政之嫌,得书不报。厥后朝局纷更,遂致变乱,府君每太息痛恨于其言之不用也。”
曾国藩的谨慎赢得了慈禧的好感。据说,肃顺被诛后,“籍其家,搜出私信一箱,内唯曾文正无一字,太后叹息,褒为第一正人。”
1864年,曾国藩率领的湘军攻克太平天国都城天京,曾氏兄弟的权势达到了巅峰。然而,高处不胜寒,慈禧一方面给予曾国藩及曾氏家族很大的奖励,一方面对手握重兵的曾氏兄弟也难免有所猜疑。
1868年12月,初冬时节,曾国藩奉召进京,回到久违17年的都城,觐见同治皇帝和慈禧太后、慈安太后。
这次觐见前,关于两江之地的吏治盐政、百姓疾苦、剿捻后的休养生息、洋务实业等等长治久安之事,曾国藩无不准备充分,然而,他的努力全无用处。
觐见时,慈禧太后只关心一件事,就是裁撤湘军的事情。
不妨看看当时的实录。
太后问:“汝在江南事都办完了?”曾国藩答:“办完了。”太后问:“勇都撤完了?”曾国藩回答:“都撤完了。”太后问:“遣撤几多勇?”曾国藩回答:“撤的二万人,留的尚有三万。”太后问:“何处人多?”曾国藩回答:“安徽人多。湖南人也有些,不过数千。安徽人极多。”太后问:“撤得安静?”曾国藩回答:“安静。”太后问:“你一路来可安静?”曾国藩回答:“路上很安静。先恐有游勇滋事,却倒平安无事。”
三言两语中,藏着何等多的机锋!
曾国藩的回答,两宫太后很满意。接下来就纯粹是一些客气话了。
太后问曾国藩:“你出京多少年?”曾国藩答:“臣出京十七年了。”太后问:“你带兵多少年?”曾国藩答:“从前总是带兵,这两年蒙皇上恩典,在江南做官。”太后问:“你从前在礼部?”曾国藩答:“臣前在礼部当差。”太后问:“在部几年?”曾国藩答:“四年。道光二十九年到礼部侍郎任,咸丰二年出京。”
太后接着问:“曾国荃是你胞弟?”曾国藩答:“是臣胞弟。”太后问:“你兄弟几个?”曾国藩答:“臣兄弟五个。有两个在军营死的,曾蒙皇上非常天恩。”为表示感谢“皇上的天恩”,曾国藩再次磕头。
太后又问:“你从前在京,直隶的事自然知道。”曾国藩回答:“直隶的事,臣也晓得些。”太后问:“直隶甚是空虚,你须好好练兵。”曾国藩谨慎地回答:“臣的才力怕办不好。”
到此,这次觐见就差不多结束了。
回来之后,曾国藩极其失望,私下里对亲信说道:“两宫才地平常,见面无一要语。皇上冲龄,亦无从测之。”曾国藩还点评执掌重权的军机处诸大臣:恭亲王“有小智”,但受慈禧猜忌,“晃荡不能立足”;文祥人很正派,“而规模狭隘”;倭仁操行尚好,特立独行,“然才薄识短”;其余的人就更是庸碌不值一提了。
与曾国藩并称“曾左”的左宗棠,对慈禧倒是并无不敬之词,而左宗棠与曾国藩的矛盾公开化后,也一直得到慈溪的大力支持。据说,慈禧曾史无前例地下过一道谕旨:“三十年不许奏(按:即弹劾)左。”后来直到左宗棠去世,也果然无人敢于弹劾他。
不过,曾左的“矛盾”或许也是为了应对朝廷不得不然。曾国藩逝世,左宗棠挽联称:“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辅;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
曾国藩的学生李鸿章,与慈禧的关系更为复杂。
1864年,李鸿章奉旨进京城,觐见时颇为紧张,据说差点忘词。回到家后,李鸿章一次在跟家人的聊天中,不小心说漏了嘴,说慈禧“似有韬略,却无大才”。
然而,时势注定了,李鸿章的一生事业只能与慈禧紧紧关联在一起。李鸿章的成功或者失败,都只有置于清政府由慈禧主掌的这个大背景下,才能更好的理解。
晚年,李鸿章感叹:“我办了一辈子的事,练兵也,海军也,都是纸糊的老虎,何尝能实在放手办理?不过勉强涂饰,虚有其表,不揭破犹可敷衍一时。如一间破屋,由裱糊匠东补西贴,居然成是净室,虽明知为纸片糊裱,然究竟决不定里面是何等材料。即有小小风雨,打成几个窟窿,随时补葺,亦可支吾应付。乃必欲爽手扯破,又未预备何种修葺材料,何种改造方式,自然真相破露,不可收拾,但裱糊匠又何术能负其责?”
其中辛酸,如不得不挪用海军经费为慈禧庆寿之用,诸如此类,何可尽道哉!
最后说说四人之中唯一比慈禧小两岁的张之洞。
张之洞少年早慧,据《清史稿》记载,咸丰二年(1852年),其“年十六,举乡试第一。”恰巧与慈禧入宫同年。
但张之洞的会试之路,却并不太顺利,主要是因为几次都赶上其族兄张之万监考会试,张之洞循例回避,一直没得机会参加。
直到同治二年(1863年),张之洞26岁,才得以参加会试,并在殿试中取得第四名的成绩。随后,慈禧因张之洞前两番缺考,特将其拔擢至第三名探花。
慈禧此时这番举动或无深意,但对张之洞而言却是不小的恩典。此后,张之洞的仕途之路也主要取决于慈禧之意。
光绪七年(1881年),慈安太后去世后,慈禧一人独掌大权,张之洞奏对称旨,于短短几个月之内连升四级,从正四品侍讲学士升为从二品内阁学士,加礼部侍郎衔,随后不久又外放为巡抚,成为一名封疆大吏。
担任封疆大吏是张之洞一直以来的追求。20年前,他曾对族兄张之万谈论治理地方的想法,族兄却一脸不以为然:你的想法很好,不过这些好想法,还是等你今后成为封疆大吏时再说吧。
出任封疆后,张之洞表现出彩,慈禧脸上也有光。此后,张之洞历任山西巡抚、两广总督、湖广总督等职,成为封疆大吏中最重要的成员之一。
张之洞对慈禧一直是非常感恩的,然而,庚子事变,使得张之洞对慈禧开始有所不满。
1901年6月21日,慈禧老太后发布对11国宣战诏书,同时把诏书加急送往地方督抚衙门。其后,两广总督李鸿章收到诏书,立刻回复朝廷:“此乱命也,粤不奉诏。”张之洞接到诏命后,气的把烟杆一扔,叫嚷道:“这老寡妇要骇她一下!”回复朝廷称“臣坐拥东南,死不奉诏!”连“老寡妇”这样的不恭敬之词都喊了出来,可想而知张之洞此时内心之不满。
当然,后来慈禧回銮时,张之洞还是鼎力支持的。
晚年,张之洞对于清朝即将灭亡的命运,似乎也已洞察。在与摄政王载沣发生争执时,他曾有感而发:“诚感人心心乃归,君臣末世自乖离。”“末世”一词,足见其心意。不过,最终他还是为了清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其间,或也有几分是出于报答当年慈禧提携之恩的因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