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邢初
编辑 | 江江
来源 | 林溪
“志愿填报”这门生意,最好的时代来了吗?
又一年毕业季,1342万高考考生,密集的焦虑和迷茫再次被具象化。6月底,随着各省份高考陆续出分,大大小小的付费志愿填报机构也开始渗入市场。
其中佼佼者当属“理想主义的反面”张雪峰。
早在2024年高考开考前,张雪峰旗下公司“峰学蔚来”推出的两款11999元、17999元志愿填报服务套餐就已售罄,甚至包括针对2026届考生的8999元“梦想卡”。这意味着,很多高一孩子的家长已经开始提前准备,为三年后的终极选择做打算。
除张雪峰外,近年来,市面上不断涌现各式的志愿填报服务。据咨询机构艾媒咨询调研数据,2022年高考志愿填报市场付费规模为8.8亿元,2023年预计达到9.5亿元。到了今年,在天眼查以“志愿填报”为关键词搜索,已能找到1689家相关企业。
各式APP充斥社交媒体,从私人订制到套餐一条龙,既有“一键填报”,也有“只能填报”,价格从几百元到上万元不等。
填志愿如今成为一门生意,且价格水涨船高,至少基于三要素:
志愿填报的规则与程序之繁琐。
当下我国高校专业信息的丰富与复杂。
高考志愿这件事的“唯一性”。
对大部分学生和家长而言,填志愿一生只需要经历一次,一次定未来,定生死,重要性不言而喻。
张雪峰们“坐地起价”正是基于这样的消费心理:花一两万甚至更多来填志愿,也许作用不大,那就当花钱买心安。但一旦起到正面作用,这笔钱无论多少,都不亏。
尤其是全国多省份范围实行新高考分科制后,高考志愿填报的复杂程度更上一层楼。在“3+1+2”模式(即除必考科目语文、数学、外语以外,从物理和历史中选择1门,再在剩下的学科中选择2门)的分科制度里,考生可以填报的志愿多达上百个。
如今的选专业,早已不同于传统概念里的“医法工商文”。光是调剂、滑档、提档、退档等名词搞清楚,就需得专门花时间研究,稍有不慎,或许就会掉入某个信息屏障背后的陷阱。
而对于一个孩子准备了十余年、一辈子只考一次的大学来说,这个陷阱的后果可能是难以承受的。
种种迹象,都让“志愿填报”这件事儿像个技术活儿。
既然是技术,就有师,有手艺人,也难免出现以次充好与鱼龙混杂之困。
而在“张雪峰们”那里,理想终究会在现实中败下阵来。
风口与神话
张雪峰在志愿填报领域的脱颖而出,其实经过了漫长的铺垫。
最早在2016年,一段名为《7分钟解读34所985高校》的视频里,头发还不怎么白的张雪峰,一口气飞速介绍了中国34所“985大学”及分别的优势专业。
他的大脑里仿佛储存着一部巨细无遗的“中国高校目录”,不仅有看得见的录取规则、就业方向,也有多年积累和概括的隐性经验与技巧。
后来,张雪峰也在直播间里唠嗑似地炫耀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所做的努力”,比如曾花费大量时间精力来研究国内高校信息,实打实地当成一门学科来啃。
接下来几年内,张雪峰通过参加综艺、客串电影、经营社交媒体账号打造个人“IP”。偶尔语出惊人,然后诚恳道歉,将具有社会争议的话题抛给公众,自己坐收流量。
当然,他也没放过直播带货的风口,卖过牙膏洗发水、提神咖啡糖等商品,还有他自己编写的《手把手教你填报高考志愿》。
但张雪峰卖的核心产品仍然是信息。
面对来自全国各地学生与家庭的不同处境,他总能根据对方的情况和强弱势,精准摘取出学校或专业的信息特征。而涌入直播间的家长或学生,往往都对张雪峰的建议,作出醍醐灌顶或深信不疑的反应。
2021年,张雪峰离开了北京,转战苏州,注册成立了“峰学蔚来”教育科技有限公司,从考研界转型,开始专攻志愿填报。
天眼查显示,该公司注册资本达到1000万元,经营范围包含教育咨询服务、面向家长实施的家庭教育咨询服务等。张子彪(即张雪峰原名)直接持有峰学蔚来75%的股份,同时,他在自己的老东家苏州研途教育科技有限公司持股10.86%。
当时,峰学未来的APP“峰学志愿”最早推出的一款“N对一咨询”服务就售价高达14999元,不过,消费者在购买此产品后,会发现自己对应的辅导老师并不是张雪峰本人,而极大概率是他团队的成员。
现在也是如此。2024年,“峰学未来”推出的“梦想卡”服务内容,包括四次专业填报沟通、志愿规划视频等,可服务老师皆是张雪峰团队随机分配,且不接受7天无理由退款。
7月3日,盐财经记者在“峰学蔚来”APP里注册后显示,售价17999元的“圆梦卡”已售罄,但售价11999元的“梦想卡”尚余少数海南省、福建省与山东省等少数存货。
盐财经记者又在另一家志愿填报机构小程序上,以2024年广东高考生身份进入免费“智能填报”专区,并分别输入对应位次为省100名左右、省20000名左右的分数,弹出来几所学校与专业推荐。
以省100名为例,系统显示推荐的前两所学校为“清华大学”“北京大学”,但标注录取率仅为“30%”,属于红色的可“冲”范畴。绿色的“保”或“稳”范畴则涵盖南京大学、武汉大学与浙江大学等985名校。
该名单所依的数据,是往届各校在各省录取的情况。可若要求小程序按“录取概率”排序,却发现点击并无效果,页面静止不动。
不少类似的小程序或APP免费版本都与之类似,即根据分数和院校分数线进行比对推荐,但具体专业、地区偏好等信息的精细筛选就需要付费,费用从200多元至500多元不等。
盐财经记者联系上官方账号IP在北京的某教育咨询机构客服,对方首先发来询问:“孩子想辅导哪些科目呢?”
在记者表示需要志愿填报指导后,对方立刻肯定:“可以的。”并且要求留下电话联系方式。可留下信息后,记者却并未收到对应的联络电话与微信。
一切都指向“拥挤”与“混乱”。
混乱与拥挤
晓岚的儿子今年参加高考,高考前几天,焦虑已经在晓岚身边蔓延。身边有同为家长的朋友问她:你还不给买点志愿填报服务?
晓岚原本不以为意,但也许是听多了,高考结束后,晓岚还是误打误撞进了一个微信群,又误打误撞买了某机构的一个5985元的志愿填报产品。
两个老师对接一个孩子,但联系小半个月后,晓岚觉得他们并没有给出任何有用的建议。期间,晓岚带着孩子线下见过他们两次,简单了解了一下孩子的兴趣爱好和成绩。但最后,机构给到晓岚的一份志愿填报表格,让她感觉“非常混乱”。
“其实他们没有什么规划”,晓岚觉得。
所谓的“老师”,只会用含糊的话语告诉她可以什么学校保底,什么学校可以“冲一冲”。但一个常识是:即便不去咨询专业机构,他们也不会寄希望于需要“冲一冲”的学校。
在此期间,机构老师有整整五天没有联系晓岚。
一个周六,前者告诉她,自己要先睡午觉,明天再说。可第二天、第三天,晓岚还是没有收到消息。她于是发信息去问,得到的回复是:“不应该是你有问题再联系我们吗?”
最后,还是晓岚自己和孩子花了一整个早上研究目录,耐心把不同学校分数线列出来,才确定了专业。
“这么短的时间,能了解孩子多少?”晓岚觉得自己当了冤大头。她身边还有朋友花4000买了其他线上志愿填报产品,同样觉得老师不靠谱,“问一句(话)好几天不回”。
“把孩子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怎么可能呢?”
吕姿是今年刚高考完的复读生。2023年,她第一次参加高考后,就花了2万多分别找了两个志愿填报机构。她告诉盐财经,今年,她不打算再购买任何志愿填报服务了。
刚接触到机构的时候,对方会热情要求吕姿先到线下去“一对一面谈”,询问学生的兴趣和擅长的学科,再带她做一个“职业测试”,最后才是专业推荐。
在沟通过程中,吕姿发现他们非常会制造焦虑。“今年填志愿非常难”“现在只剩几个名额了”之类的话术挂嘴边。
可在实操层面,对方给予的流程又非常简单,只是根据分数把她所有能上的学校都列了出来,但专业顺序还是要她自己一个个去排。
对接人的服务往往价格更高,但目前市面上流行着不少数百元的“志愿卡”,则像是“低配版”“试错版”的付费填报志愿服务。
今年高考结束后,架不住身边人都在买,程静也给表弟买了一张售价150块的志愿卡。她本来抱着“花钱买心安”的心理,“想着作为一种资料整合渠道也行”。
拿到卡之后,程静按照要求自行登录,输入选科和分数,显示的结果包括“大概能上的学校”“录取概率”。但程静觉得总体帮助不大,“现在信息都很公开的,自己一找就能找到”。
自 2014 年国务院颁布《关于深化考试招生制度改革的实施意见》并启动综合改革试点以来,全国多个省份启动高考改革。新高考以“录其所愿,专业至上”为主,强调专业前置于学校。这对不同专业的具体信息掌控提出了更高要求,也让人们在填报时不得不更加谨慎。
十年后,2024年,全国高校毕业生已达1179万。可视化的就业压力,反过来助推了对“选错科”的焦虑。
比如,理工科优于文史——这已是二十余年前就普遍出现的“价值排序”趋势。
艾媒咨询在2024年出了一份有关“中国高考志愿填报及就业前景大数据的分析报告”,报告显示,中国高考意向所学科目较偏理科(56.5%),偏好专业前三分别为26.75%的工学、25.81%的理学和23.63%的经济学。
因此,“志愿”并全然关乎个人的兴趣,还涉及信息整合与运用,以及对行业趋势的观察。志愿焦虑所基于的心理土壤,就是竞争加剧的环境下,高考生对“不能浪费一分”的焦虑。
而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拉扯之下参与的这场市场竞争,“血腥味”会流向中间撕裂的部分。
谁在复制焦虑
志愿填报付费行业倒也并非新现象,近两三年来,每年高考季,市面上都会雨后春笋般冒出各式各样的志愿填报机构。只不过,在这一浪接着一浪的潮流里,张雪峰仍然是某种程度上引领潮流和焦虑的那个。
2023年底,“峰学蔚来”的经营范围扩大,在原有基础上新增了网络文化经营、营业性演出等,并申请注册了多个“雪峰甄选”商标。今年3月,张雪峰又注册了“峰峰火火旅行社”,经营旅游开发项目策划咨询、旅客票务代理等业务。
张雪峰的版图不断扩大,也不断刺激着其他同行或紧盯该行业的人们。张雪峰自己深谙这一点,因此,他想方设法将自己保持在一个相对稳健的、挑不出大毛病的位置,以免被洪水冲退。
2023年5月,张雪峰率先提出在公司内部实行一周四天工作制,且工资不变。今年五一节假日期间,“峰学未来”又踩在全民不满调休的档口,高调宣布“本公司不调休”。
今年1月初,张雪峰还发文称,自2024年开始,自己将向母校郑州大学定向捐款,用于扶持大一家庭贫困生学费,6年共计300万。
张雪峰的高调,一方面在于他大胆乃至偏激的观点输出,另一方面在于,他毫不避讳将自己作为话题,抛入公共舆论。
因此,在舆论市场上,“张雪峰”成了一种现象。
于商业,代表偶然的成就。
于社会领域,他毕竟挑起了一场又一场关于学习的功利主义考量之争。
张雪峰的一大核心观念,是大学选专业必须以就业前景优先。这背后包括的几大要素,除了刚性的分数,还有隐性的家庭背景、经济条件等等。
以张雪峰自己尚在念小学的女儿为例,据张雪峰自己在直播间的透露,如今,他已赚够能确保女儿这辈子吃喝不愁的财富,女儿因此能随便学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在张雪峰那里,填志愿之所以需要指导,是因为大部分人没有条件任凭兴趣与偏好来报专业。而任性报专业的前提,是一个人的家庭能为他提供足够强劲的支撑与后路。“如果家境优渥,选择更多,不存在错不错”。
这既是他揽获这么多普通家庭受众的原因,也是他屡次被质疑的原因。
对于市面上热门的大多数专业,张雪峰都持一种较偏颇的绝对态度。比如极不建议普通家庭女生学金融,“土木环材”在他口中是有去无回的“天坑”,文科生咬定“财会”和考公之路。
当然,张雪峰的建议必定给了不少“普通家庭”“普通孩子”以切实可靠的建议,但也不能否认,无论是“文科舔狗论”,还是“新闻无用论”,本质上,张雪峰都是在利用社会表层可见的行业偏好,来驱动某种大众情绪的涌动。
张雪峰在一次直播中回应考生家长提问时表示:“别报新闻,从中国本科专业目录里面闭着眼睛摸一个都比新闻好。”“如果我是家长,孩子非要报新闻学,我一定会把他打晕,然后给他报个别的。”从而引发广泛争论
我们有理由相信他的真诚与毫无保留,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紧盯社会的“势”,将自己熔炼成符合环境形状的器,摸爬滚打走到今天。他为之骄傲,且将这种路径奉为圣经。可这并不意味着,他的道路可以被多数人借鉴。
他的确有着对市场行业潮流的敏锐把控和调度,但他缺少了点对具体的人的深度体察。
张雪峰习惯对每一个“下意识想脱离多数人轨道”的问询者,下意识地皱眉,然后用基于概率的“失败论”来打压其信心。
在盐财经的采访中,一名高考生的家长与学生不约而同告诉记者:在大学里,学到知识与就业前景同样重要。
这让人想起衡水中学的张锡峰在前不久接受的一段采访,他自觉,四年学得艰苦且不快乐,因为满脑子想着“出人头地”,却忽略了自己在什么样的状态下更舒适自由,更能发挥深度的热情与动力。
因此,纵使“张雪峰们”层出不穷,但一个这样的“张雪峰”,依然难以复制,且未必值得复制。
而以“志愿”开始的这门生意,终点驶向何方,尚且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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