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包蕴涵

编辑 | 马志学

刚刚过去的2020年，是距离电商税最接近的一年。

在2020年中，多次网传平台商铺收到“自查风险、准备追缴税款”的消息，让不少中小网店主身上发痒。

而在2020年7月，国家税务总局的一纸招标书，让国家将中小网店交易数据纳入大数据监控管理、进行全面征税的路线图，变得愈发清晰。

2020年12月，国家税务总局的公告中称，中标企业将在六个月内完成“国家电子商务的税收数据分析系统系统的开发和部署工作”。（下文简称“税收分析系统”）

“电商税将在明年年中到来”，“广大商家还有六个月的时间准备”，当时，业界普遍如此解读。

“电商税一定会来，不要心存侥幸”。专家苦口婆心。

2018年7月31日，正式颁布的《电子商务法》清楚地说明——电商税不可能始终不征收，并且，全面落地的时间点，也将不会很遥远。

国家对全面征收电商税的规划真不是最近几年的事情了，最早从2013年起，电商征税的讨论就开始大规模见诸报端。而据制定政策的相关人士透露，国家对电商征税开始研究的时间点，甚至可以追溯到更久远的2003年前后。

虽然，迄今为止，为了促进新经济和电子商务的发展，国家始终未放开对电子商务平台上的店铺全面征税。

但随着大数据监管系统的完善、抗疫形势趋稳和经济大形势逐渐转好，电商税即将落地实施，征税时间窗口近在眼前。

仔细想一想，纠结电商全面征税“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

重要的是，当我们真的身处“电商税时代”，要怎么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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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对电商税全面征收的时机，只有18%的受访者认为时机已经成熟。有15%认为，还需要再延迟一年或更久，多达67%的受访者认为，中小商家依然需要长期免税保护。

调查的结果反映了从业者对于电商全面征税抱有怎样的担忧？财税专家又如何解读电商税全面征收的前景？让我们来一同理清这个税种问题的脉络，把握税改风向。

仍有三成卖家拒开发票

电商税之问，让我们先寻根溯源。

“电商税”即电子商务税收。根据《电子商务法》规定，电子商务经营者应当依法履行纳税义务。包括增值税及所得税等。

其实，我国现行税法并没有针对电子商务交易进行特殊规定。在2019年1月1日电子商务法正式实施之前，电商行业也始终与线下交易适用相同的法律规定。

换句话说，从法律角度来看，电商与线下店铺在经营的性质上原本就没有任何不同，并没有得到过免税待遇。薪宝科技财税专家肖可女士对亿邦这样解读道。

“只是电子商务由于它的特殊性，对这个领域一直没有怎么征到税。而政府也一直在对征税方法进行研究。”

“2019年出台的《电子商务法》特别提示了电商应该履行相应的纳税义务，才让社会公众重新意识到，这个事情被政府提上日程了；同时也让很多电商从业者感到风声鹤唳。”

电子商务特殊的交易场景、特殊的交易方式、特殊的纳税主体，诸多个“特殊”叠加，导致行业存在着税收真空。而这种真空状态，其实主要指的是广大中小型网店。

以C2C为主的中小商家享受着实质的低税收或免税收扶持，在即将来临的征税风暴中也最为焦虑。

在亿邦进行的调查中，270位从业者之中，最担心全面征税后小卖家难以生存的比例高达40%。

相比之下，以京东为代表的自营电商平台以及天猫上的入驻商家、规模相对较大的淘宝商铺、一些注册了公司的个体经营者等等，近年来由于经营逐渐趋于合法合规，缴纳税费的逻辑其实与线下店铺并无二致。

而这也导致，京东因其自营模式被广泛认为是电商税全面征收中的先吃螃蟹者。在电商税收合规化的摊子近年来逐渐铺开的过程中，自营电商和平台大商家，实际上已经“春江水暖鸭先知”。

以某经营天猫店的资深母婴电商人郑先生为例，他向亿邦表示，店铺目前主要承担的税负包括增值税和企业所得税。经营费用还包括需要承担的平台费用，如推广费、服务费等。除此之外为作为一般纳税人，城建税、教育附加费、社保等也需正常缴纳。换句话说，除了没有线下店铺的经营维护成本之外，“与线下店是一样的”。

一位在北京和其他城市都开有实体店的淘宝大相机店主老王，则对亿邦说，在税费方面，“现在线上和线下其实没什么区别了。”

当问他电商税可能带来的影响时，老王表示还需要观望。“这个其实不好说吧，（电商税）如果实行，其实是整个行业都实行的，到时候大家也都变成一样了。”

不过，即使已经合规缴纳多数税费，也不代表大商家就不存在漏缴少缴的现象。目前，在淘宝店铺购买相机等电子产品时，商家主动提供发票的场合依然是少数，而消费者如果要发票，则必须负担相应的税点。

以在某相机店购买4400元的最新相机镜头为例，店主提出需要多支付“3个点”也就是132元。店主一般不愿主动提供发票，而即使许多场合没有发票就会失去行货质保，许多价格敏感的消费者也会选择不要发票。

而亿邦的调查结果也佐证了这一现象。目前，在全部的消费场景中，“基本不开增值税发票”或“仅根据客人的要求开具发票”的情况合计依然高达近九成。

而在电商征税彻底规范化之后，发票乱象也将不复存在。

“对于公司来采购（相机）的买家来说倒是挺好。但对个人的买家来说，（加了税之后）就相当于要多加钱了。羊毛出在羊身上嘛。”老王评论道。

另一边，郑先生则认为电商税收规范化对自己的母婴用品店铺没有太大的影响。“毕竟我们基本已经正规交税了。但是，对那些没怎么交税的小店，就是比较大的打击。”

三个月以后真的会一锤定音吗？

“你说的这些税收，我们是完全不交的。”当问到是否需要缴纳增值税等电商税费时，淘宝服装店主王女士对亿邦说道。“我们是淘宝，又不是天猫，不收税的。”

对于可能在今年到来的电商税征收，王女士并不太清楚也没有做准备。王女士的小店是典型的一人小店，“就我一个人开的店，他们开企业店铺才需要好多人、需要给员工交钱。我们开淘宝店只需要2000元保证金。”

中小型电商卖家，将在电商税全面征收的风暴中首当其冲。但是，有些商家依然懵懂。甚至也有的商家则对亿邦表示，正因为担忧，迟迟不愿面对这个问题。

2019年1月1日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电子商务法》规定，包括个人，所有的电商从业者都应依法办理工商登记取得相关行政许可才可进行经营。只有几种例外：

1. 个人销售自产农副产品； 2. 个人销售家庭手工业产品； 3. 个人利用自己的技能从事依法无须取得许可的便民劳务活动； 4. 个人进行零星小额交易活动；（暂未做统一硬性界定） 5. 其它依照法律、行政法规不需要进行登记的情况。

显然，目前绝大多数中小型店铺并不符合这些例外。

“目前很多淘宝/拼多多等广大中小型网店是属于税收真空的状态，即无人监管，缴税全靠自觉。以注册拼多多商家版为例，个人、个体工商户、公司都可以申请入驻开店，而个人是没有做市场登记和税务登记的。”肖可说。

电商税全面落地后，按照《电子商务法》，电子商务经营者均需要进行市场登记。所缴纳税赋将按实际提供服务/售卖商品征收税点，数据由平台提供。此外，若要享受税收优惠，也将以税收登记作为前提。

虽然目前纳税人可享受小微企业税收减免，即“月销售额10万元（季度销售额30万元）以下免征增值税”的优惠，其条件之一也是需要进行税务登记。如未进行税务登记，则按照纳税人销售额是否达到增值税起征点来征税。

在亿邦的调查中，商家目前认为负担最重，需要削减的支出还是宣发推广成本。而相对来说，认为经营税费最难以承受的只占27%。不过，在电商税全面实施之后，这将很可能改变。

在亿邦的调查中，高达44%的电商从业者认为征税将很大影响经营成本，46%认为将一定程度对经营造成影响。而受访者中有44%为C2C电商主。

显然，对于税收成本更敏感，也更难以抵抗风险的中小商家，将处于电商税落地后造成的漩涡中心。

但是，好消息还是有的。

保持一定乐观预期的理由是，政策一直以来对小微经济的扶持。

自去年疫情爆发以来，国务院积极出台对小微企业、个体工商户的扶持、减负政策。而无接触的电商购物模式相对于实体零售行业有着天然优势。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去年对商家的税务追缴自查行动刚刚传出风声，就被国家税务总局叫停。

因此，有部分研究者将电商税与此前同样迟迟未开征的房产税进行类比。他们对电商税的征税时间持有乐观态度，认为即使税务总局构建的“税收分析系统”到期完成了，也不一定会当即就开始全面实施征税，而是会先用该系统“摸一摸底”。

电子商务法不仅规定了电子商务从业者应依法纳税，也应依法享受税收优惠。显然，对于具体的实施方法和针对中小规模从业者的优惠，还有很大的政策调整空间。

而肖可也对亿邦表示，“我判断全面征税不会马上实施，就算要，也是分阶段、选择部分平台、商家类型慢慢推进。”

在亿邦的调查中，68%的受访者认为电商税实施，针对不同规模的企业应该采取不同的标准。

现在最牵动商家神经的核心问题还有一个，就是——电商税征税全面实施之后是否会追缴税款，“秋后算账”？

这个问题现在已经有了确切的答案。

2021年1月20日，国务院常务会议召开。会议指出，要规范税务等领域执法，在税务执法领域研究推广“首违不罚”清单制度。会议要求，要做好法定税费正常征缴工作，不得自行对历史欠费进行集中清缴。

至此，电商从业者可以吃一个定心丸了。

“这让我想到两年前的社保入税，直到现在，也不鼓励按照实际收入把之前的社保都补回来，是一个道理。”肖可对亿邦表示。

不过，即便是“首违不罚”，既往不咎，电商税的全面征收也将震慑市场的不规范行为。理所当然，“刷单”现象将是首当其冲的被打击对象。普遍认为，电商中的直播因为刷单现象严重将受到极大的冲击。

“征税可能会倒逼商家的行为更加合法化，从而净化市场环境。当然，短期不会立马见效。”肖可表示。

而无论是否曾涉及刷单行为，商家该如何为未来的电商税征收未雨绸缪做好准备？关于这一点，肖可表示:“如果说从‘自证清白’的角度，商家可以做的就是做好财务台账，把刷单的部分和真实销售部分分开核算，并且和发货、退货记录、刷单佣金一一对应，让刷单数据有迹可循。”

还搁那刷单呢？！

为何电商征税必须逐渐在全行业规范化？

首先不言自明的是，税收真空现象被认为造成了国家巨大的税收流失。

另一个重要的问题是，造成了线上和线下巨大的不公平。

时任财政部部长楼继伟在2016年时就曾提出，网络交易的征税首先应该以税收公平为前提，其次是鼓励发展。“电子商务不收税不公平”。

由此看来，电商行业中现行体制造成的不公平问题势必将在未来解决，电商征税全面化、规范化也是大势所趋。

而另一个不可忽视的背景则是近年，由于税收不规范，长期存在的“刷单”、虚假交易的行业乱象愈演愈烈，2020年的直播带货风口带出了万亿的销售额，但与此同时成为了消费者投诉的重灾区，长期来看，不可能不引起监管部门的警惕。

但是反过来看，为什么电商全面征税的步伐一直迟缓？

在历来的电商税相关调研中，电子商务面临的征税复杂程度、可能造成的社会经济影响两个要素始终是阻碍电商税实施的最大阻碍。

时间回溯到2016年，当时，在关于电商该如何征税，法律法规该如何完善的大讨论之中，中央财经大学蔡昌教授撰文指出，国家的税收征管手段十分滞后，而互联网税收监管的难点体现在两方面：一是税收要素难以清晰确定；二是交易的电子化特性本身增加了征税难度。

和一般人直觉印象不同的是，在网络、电子空间进行的交易活动，监管难度和实体经济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税收要素前者主要指税收主体和征税地难以界定。而后者，主要指电子记录的可修改性、交易的匿名性和加密技术等因素使税务部门难以获得真实的数据。

但是，近年来随着税制改革的进展以及《电子商务法》的出台，电商经营者的税收登记义务被明确，在进行税收登记时，纳税者与纳税地点也就同时得到了确定。税收要素难以界定的问题烟消云散。

另一方面，技术层面上，税务部门与各大电商平台的密切合作，近年来大数据领域技术的日益成熟，也正在扭转电商交易监管难的局面。从自查通知中可见，税务稽查部门能通过大数据分析捕捉到存在缴税风险的企业。

据经济观察网报道，在去年“618”时，北京税务局对企业进行风险自查的事件说明，在大数据时代，企业所涉的税务、银行、工商、社保等各级信息，企业经营状况、成本费用及收入利润，经营和交易状况、存在的风险和问题在税务稽查部门面前展露无遗。《电商法》规定平台型电商企业必须对入驻平台的企业、商家的交易数据进行保存，而税务稽查部门可以直接从平台获取这些数据。

而去年引起电商行业高度注意的，国家税务总局发布的《2020年8月至9月政府采购意向公告》中，国家税务总局对于“税收分析系统”的大数据分析监控能力提出了极高程度的要求。此系统完成之后，有关部门对电子商务交易信息的掌握将达到空前细致、完善的程度。商家不可再抱有侥幸心理。

不过，如果说全面征税会造成实体店“回春”，而看衰线上也为时过早。因为按照低税负的原则改革线上电子商务税收政策，流转税对电子商务的影响并不大，电子商务在房租及其相关的水电费、雇用人员经费等方面的成本优势依然存在。

郑先生也对亿邦表示，因为许多店铺已经在事实上缴税规范化，即使是电商税全面实施，线上和线下的关系也并不会有巨大的改变。“线上店，主要是可以辐射全国市场，线下店就只能辐射周边。”从这一点来说，线下店并不能替代线上。

但另一方面，税收规范化也的确会压缩中小从业者的利润空间。如果电商征税逐步落地实施的过程中，在不同的平台之间执行的“温差”也可能导致小商家的流动与业界格局的洗牌。

王女士对亿邦表示，她感觉这两年“在淘宝服装店也不好做了。弄拼多多的多了，就是走低价。”当问到如果平台规范收税该怎么办，她表示“拼多多好做的话就去做拼多多。淘宝这边做副业。”

“在税制改革中，公平和效率一向难以兼顾。在电商税方面，要开始推行，必定会先抓典型。这或许会导致平台、地域、规模的差别对待。可以说是一种不公平，但从整体的角度来看，这也是实现公平的一种必须手段。”肖可表示。

电商全面征税无疑将改变整个业界。

大平台和中小商铺，有人波澜不惊，有人格外忧愁。

但是，从另一方面看，当不确定性逐渐变为确定性，何尝不是一种对行业的利好。

在电商税来临前的最后缓冲期中，积极“练好内功“，方为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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