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对大家说，即使为了生活不得不变得世故一些，也要把纯真藏在心底，别丢。表面上可以世故，但希望大家的心底还有一片绿洲。”

“纯真能避油腻，善良能辟邪！”

“成功有时候不需要精明，在浮躁的社会，沉着冷静就是胜利，稳重坚守就是成功，你跟着浮跟着躁，就跟着成为泡沫了。”

“社会是十分复杂的，建议简单应对，有所为有所不为，关键在于有所不为，不忘初心。”

“累了，可以躺平歇一会儿，可不敢一直躺平啊，你躺平的了初一，躺平不了十五！”

……

·程民生演讲完整视频。

每一次重看这段让程民生在网络上爆红的演讲视频，《环球人物》记者都会跟着“金句”的出现按下暂停键，细细品味一番。

短短十几分钟的视频，语言通俗幽默，语调抑扬顿挫，时而平实质朴，时而慷慨激昂，且不乏引经据典，其中深意更是令人回味无穷。

作为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程民生对于自己的“走红”毫无准备，但这些对学生的殷殷寄语，却是他思考过无数遍的人生总结。

在接受《环球人物》记者采访时，程民生讲了很多没能在演讲中详细阐述的肺腑之言，依然是平实质朴的大实话，却再一次让记者想起他在视频中提到的那句名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用他的话说，“这是读书人的本分”。

年轻人“爱无力”太可怕了

《环球人物》：您在河南大学2021届本科生毕业典礼上的演讲，引发了很多网友的共鸣，您当时是怎么想的？

程民生：当时令我惊讶的是，竟然有这么多年轻人想“躺平”，以致于成了一个社会现象、社会话题，这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外国可能有，但在中国的文化环境和传统教育下，年轻人为什么想这样呢？

另外，我还注意到一个网络新词叫“爱无力”，再一了解，更是大吃一惊。一个小伙子连主动去爱、去追姑娘的欲望都没了，那太可怕了。如果这是普遍现象，就更麻烦了，往大里说，影响人类的繁衍啊。

《环球人物》：您是怎么理解年轻人这种消极想法的？

程民生：把“躺平”和其他一些类似的词语结合起来看，会发现其中涉及很多时代因素，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历史现象。这个词能火起来，而且是最近一段时间火起来，背后反映了一些社会问题。

年轻人这样想的原因是什么？如果是懒惰、啃老，那肯定是要反对的；如果是实现了财务自由、提前退休，过返璞归真的生活，也是很多人向往的，是可以自由把握和选择的。但现在年轻人说的“躺平”，主要是工作和生活压力太大导致的。

《环球人物》：您年轻的时候有这样的想法吗？

程民生：我们那时候节奏慢啊，没有太大压力。工作是国家包分配，房子是单位分的，大家的工资差不多，吃的、穿的、用的都区别不大，职场上的竞争也远没有现在激烈。

现在的社会节奏太快、变化太快，竞争太强了。年轻人要自己找工作、买房子、买车、还贷款、成家立业、升职加薪、抚养子女、赡养老人……大城市的房价多贵啊！

另外，现在生活质量也提高了，年轻人打扮得很时髦，吃、穿、用都追求更好的品质。所有这些方面都紧逼着你，这个月没有收入，房贷就还不上了，就像后面有鞭子抽着你一样。包括高校里的青年教师，绩效考评的压力也非常大，很难静下心来做学问。

“给年轻人能够看得见的前途”

《环球人物》：您很理解年轻人的压力，但在毕业典礼上还是鼓励他们积极地面对，“躺的了初一，躺不了十五”。

程民生：对大多数年轻人来说，“躺平”肯定不是他们向往的状态。他们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在现实中还是非常勤奋的，仍然渴望和追求更美好的生活。所以我相信，这种现象不会持续太久，更多是一种阶段性的休整。换句话说，年轻人只是暂时躲到一个地方去，舔伤口、疗伤，最多是个冬眠期。

《环球人物》：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不是一种情绪的宣泄？

程民生：谁不想多挣钱？谁不想努力过上好日子？这样喊是一种无奈，其实表达的是一种“想躺却不能躺”的心态。100个人喊躺平，实际上真正躺下来的，我估计也就是个位数。

《环球人物》：近年来“逃离北上广”也是一句流行语，如何才能扭转这种现象呢？

程民生：国家应该重视这个问题。对个人来讲，这是一种哀叹；对社会来讲，是一种集体性的发牢骚。这种情绪一旦蔓延开来，会发展成严重的社会问题。

对此，应该在国家层面给予关注和重视，及时调整有关政策，给年轻人更多上升的空间，让他们充满奋斗的动力。年轻人是民族的希望，要激发出他们的斗志，给他们能够看得见的前途才行。

·程民生

“希望大家的心底还有一片绿洲”

《环球人物》：您在毕业典礼上说“善良能辟邪”。这是您自己的经验总结吗？

程民生：是的。我发现一些人现在不相信善良了。不仅是善良，我更害怕人们不再相信崇高了。如果谁提崇高就被周围人嘲笑，那这个社会就太可悲了。

一千多年前，北宋的范仲淹就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是多么崇高的境界！如果说范仲淹是一座高山，我们哪怕在半山腰、在山脚下仰望一下也是好的。

崇高再降一格，就是善良。古人说：人之初，性本善。我也认为善良是与生俱来的，但现在很多人不相信这一点。我看到演讲视频下面的评论中，有些人就不相信善良能辟邪，说善良的人总被欺负。还有评论认为人性本恶，这就从三观上跟我不一致了。好在大部分网友还是相信善良的。有人用自己的经历证明善良能辟邪，我看了很高兴。

《环球人物》：如果不相信善良和崇高，可能很难理解有人会不计回报地做好事，或者为了理想信念甘愿自我牺牲。

程民生：如果连善良的动机都被质疑，就太可怕了，最后的结果就是大家不敢扶一个倒地的老人，这种现象太让人伤心。如果不相信善良，更谈不上相信崇高。

《环球人物》：您在演讲中提到“士者，国之重器”，认为大学生应该胸怀天下、具有人文情怀。您平时会对学生讲这些吗？

程民生：会讲。我们这一代从小被教育为国家、为民族做贡献，虽然后来经历了很多波折，但我现在仍然有使命感，李大钊说的“铁肩担道义”，我觉得我还能担，担的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所以我在演讲中说，希望年轻人有独立思考能力，能承担社会的责任和痛苦，一直保持畏惧心和羞耻感，千万不要泯灭与生俱来的善良，不要丢掉藏在心底的纯真。

《环球人物》：这次演讲视频的走红，对您有什么影响？

程民生：最近接受了很多采访，有点累，但我有一个意外惊喜，就是我在演讲中说大学生是“士”，是国之重器，很多网友留言说，自己从来没想过这件事，看了我的视频才意识到这一点，觉得有一种自豪感和使命感。这让我感到非常高兴。

其实我说的都是一些最基本的东西，完全没想到能引起这么大的反响，这是一个好现象，说明大家心里的真善美都在，只是需要更多人来宣扬。

《环球人物》：您是研究历史的，专业领域对您思考社会问题有帮助吗？

程民生：历史学者的作用不在于他了解多少历史知识，很多东西是可以百度出来的。重要的是在研究过程中、在对历史事件的分析过程中，培养出来的思维方式。我们用这种思维方式去看待现实社会，能够站得高、看得远、挖得深，这是人文学科的独特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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